隔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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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雪几率 038-039

*破镜重圆

*两章的量要两份评论不过分吧!



 

038.

 

东海边的日落没有什么确切的时段,只是一丝橘色搅在黄昏里,渐渐就暗了下去。

 

海风鼓动着肖战的额发,王一博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他见到肖战似乎是迟疑了片刻,刚要张口说话,反倒是王一博自己有些退缩起来。他移过目光去,轻声说:“算了,以后再慢慢告诉我,不急。”

 

“嗯。”肖战点了下头。与其说是过了这么多年还不愿意告诉王一博,不如说是,肖战也从没给自己一个答案。

 

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总是会自顾自地把太伤心的事被锁在心里的一个角落,久久不去主动翻阅。于是很多问题也永远地成为了问题,失去了自我和解的可能。

 

两人陷入沉默里,也没有人提及什么时候回去。隔天仍是个工作日,他们最多再呆一晚,又要回去面对现实。念至此处,肖战有点儿烦躁起来,这短得像梦境一样的奇妙旅程很快要终结,他道:“你明天忙吗?”

 

王一博已经推了一个会,明天要跟品牌部确认下季度新品的方案,确实没前几日那么空闲,他没回答肖战的问题,反问道:“你忙吗?”

 

他们已经走到海滩外沿的小镇,这里比方才吃饭的小街要繁华一些。有叫卖的小吃街,还有小店和影院。肖战扭过头来看他,两人试探的目光一经对上,就莫名地氤出笑意来。

 

肖战笑的时候眼睛像月牙一样弯起来,他又有点不好意思,揉了揉鼻子阻止自己。王一博伸手拨了下他刚才被海风吹乱的发,道:“不想回?”

 

“不想……”肖战被他这个动作弄得心狂跳,尾音拖得很长,嘴巴微微地鼓起,不自觉地撒起娇来。

 

王一博骤然回味起高中的周末,两人凑在一块儿补作业,肖战像树袋熊一样抱着王一博的胳膊,说:“天啊,又要礼拜一了,不想上学……”

 

回忆和眼前重叠,如同有细小电流经过一样酸胀悸动,王一博不自在地环顾了一圈,挑了下眉,道:“看不看电影?”

 

这家影院很小,看上去有年头了,玻璃上还贴着不少颜色褪得几乎看不出轮廓的海报,像回到九十年代,估摸着影院的荧幕画质也好不到哪里去。

 

前台售票处没人,两人站了一会儿,才出来一个大叔,递过来一张价目表。那价目表早发黄变旧,想来是这小镇看电影的人实在稀少,居然加五十块钱就能点播,虽然片子都跟影院一样旧。

 

肖战低头翻阅着大叔递过来的片单,不知道在找什么。王一博凑过去看,居然看到了不少少年的时候,肖战以翘了活动课要补影评为名和他一起看的电影。

 

那时候晚上关了灯,肖战用着一个破笔记本电脑,小小一方屏幕投出来的光映在两个人脸上,火气挺大的十七岁冬天里也永远喝着冰镇汽水,水珠沾得掌心微湿,那触感一直到今日仍清晰可辨。

 

王一博垂头看着,忽然指向片单上依然看不清晰的白色系海报。短发女孩站在雪里仰着头,底下“岩井俊二”的“二”字剥落了颜色,成了“岩井俊一”,看上去有些滑稽。

 

“《情书》。”

 

这片子前几年重映过一次,肖战正和一个已然记不清脸的男孩子约会,他指望慢慢敞开心扉走出过去,却没想到一幅海报就让他落荒而逃。

 

肖战胡思乱想道,若没有在冬天的影院外瞧见中山美穗悲伤的侧颜,他大概会和那个男孩多约几次会,说不定谈成了一段真正的恋爱,在几年后偶遇王一博的时候,也不至于溃不成军。

 

王一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里的饮料机和爆米花机大概是很久没用了,老板赠了他们两听罐装的可乐,他接了过来,推着发呆的肖战往里走。

 

“这部我们一起看过。”王一博递给他一罐可乐,“我就看过那么一次,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请。”

 

“是吗?”肖战从方才的假想里回过神来,故意装蒜,“什么时候看的?”

 

王一博转头瞪他一眼,语气不善:“你不记得了?”

 

不知道为什么,肖战总觉得现在王一博瞪起人来没什么威慑力,还带起几分委屈来。他见好就收,在座位上坐定,赶忙摇了下人家手臂,道:“记得记得,我还记得……那周的活动课其实放的是《审死官》。”

 

说着,他舔了一圈嘴唇,自首道,“但是我想跟你看《情书》,我就骗你放的是《情书》。”

 

他听见王一博低声笑起来,电影开始了,片头的白光映在王一博脸上,画面异常温柔。王一博开口道:“你那么小就知道套路我了?”

 

肖战被“套路”这个词弄得耳朵红,他赶忙转过头来,目视着前方,破罐子破摔道:“那时候看到柏原崇站在窗边看书,我想起来你课间的时候靠在墙边想题……我觉得你比他好看。”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心跳声却越来越大,好像在出卖少年时期的自己一般。

 

也不知道片头放完了没,肖战余光里看见王一博在转头盯他,咳了一声道:“看电影看电影……”

 

然而装模作样的抗议无果,王一博一只手抚过他的面颊,把他的脸转过来,肖战很没出息地在这刹那屏住了呼吸,搞得好像还是初恋一般。

 

王一博的热息在方寸之间流动,小小影院,关了灯很黑,光映在他侧脸,他垂眼盯着肖战的唇,道:“你猜这里有红外摄像头吗?”

 

肖战的脸浮出一抹红,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王一博吮住唇面。他勾着肖战的舌尖缠绵一会儿,又含住他唇珠左右拨弄两下,王一博好像惯喜欢这样的亲吻方式。

 

片头映完,两人分开。肖战一手掩着脸,埋下头不好意思地偷笑,过了片刻王一博伸手揽住他,往胸前一摁,小声威胁道:“笑什么呢?”

 

肖战在他怀里抬起头,小声说:“你以前就喜欢这样接吻,现在也没变。”

 

王一博暴力地揉他的脸,道:“这你还记得?”

 

肖战从他的魔爪下挣脱出来,赶紧一本正经地坐好,他本想说“那我只跟你一个人接过吻,当然记得清楚”,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盯着屏幕上的一块斑驳,开始想,王一博这样亲过多少别人呢?

 

他自知最没资格蹬鼻子上脸地吃醋,可又克制不住遗憾和悔恨,这些年没陪在王一博身边。错过风霜雨雪无数场,漫漫旅途上万里,还有三千多个早晨和傍晚。这些又岂是一夕之间可以偿还的。


他羡慕Noah,不仅因为他学艺术学得事业有成,更羡慕他见证了王一博的十年。

 

可终究是他作茧自缚,自食其果。花了太久去印证一场年少心动的分量,最后轻飘飘地发现,嗯,分量不轻,谁也没卸下。

 

电影场景如表走字般地转着,铺天盖地的大雪,女主角从未忘记两年前殒命山下的恋人。浓烈的悲伤被时间冲淡,揉碎进每分每秒里去。

 

肖战看过这电影几次,都是年纪偏小的时候,上大学就再也没敢碰过,但他记得,从前对这个故事最深刻的,是那段青葱岁月,染上金色的朦胧时光。但时隔多年,相比那场从未开始的爱恋,他看到生死,看到遗忘,看到悲伤,看到痛苦,看到挣扎岁月里的自己。

 

人大概要经历百味,很多时候才会真的感同身受。

 

两人不自觉地沉浸在电影之中,一言未发,直至片尾放完,肖战还在盯着字幕没动。王一博没催他,陪他并肩坐着。老板大抵又不知道上哪儿去了,灯也迟迟没有亮起。

 

肖战的侧脸没在黑暗里,他突然说:“以前都没有注意到,原来藤井树叫树是因为家里有一棵树……我家也有一棵树。”

 

王一博没说话,静静地听他往下讲。

 

“我跟你讲过吧,我妈给我种的树。”肖战不疾不徐地说着,“小时候,刚开始学画画的时候,我画的最好的就是树。“

 

他抬起眼,很轻地呼吸了一下,“我都好久没有想起她了。”

 

刚刚看到藤井树给渡边博子写的信里提到,“我的父亲死于一场被忽视的感冒。”


无数寒冬的碎片接踵而至,那些被几近遗忘的,像一座山一样压了下来,一座无形的山,透明的山。它不再能直接压垮现在的肖战,却带出一个从压抑中勉强逃生的十八岁少年的影子。

 

王一博忽然紧张起来,他伸手过去,盖住肖战的手背。

 

电影又开始从头放映,没有人叫他们出去,他们窝在一方黑暗里,好像坐在十八岁和现在重叠的时空里。

 

039

 

送王一博去冬令营的那天,肖战从机场回来的时候刚是早晨。

 

他没带手机和钱包,幸好有王一博塞给他的现金,打车回来的路上,他裹着王一博的黑色羽绒服,觉得自己傻气,又莫名其妙地感到幸福。

 

“等我回来,送你去艺考好不好?”王一博讲这话时的热气好像还在耳畔,肖战闭上眼,感觉到冬天的阳光照在眼皮上,很暖和,好像活过来了一样。

 

他没直接回家,打车到了从小教他画画的温老师那里,问她讨了些新的备考资料,还同她聊了会儿天。温老师多少知道一点他的情况,安慰肖战道:“幸亏你高二的时候上过一遍课,底子又好,近些日子加勤练习还是很有希望的。”

 

离开时,肖战真情实意地拥抱了一下温老师,从她在梦想湾授课的时候开始,肖战的绘画几乎都是她和舒婧一手教的。

 

道谢道了千万遍,肖战雀跃地揣着资料回家,刚二月,柳树当然没发芽。但是走过巷口的时候,肖战愣是站在那里看了很久,总觉得从柳条上看出了一抹绿色来。

 

这天是个礼拜六,但是最近肖俊宁总是不在家。肖战看见有两个来自他的未接来电,刚拨过去,又叫他挂了,便没在意,画了会儿画,又写了两张卷子,近中午,肖俊宁的电话才又打过来。

 

肖战以为他要问自己早上跑到哪里去了,但肖俊宁完全没提这回事,他的声音听上去意外低沉,他道:“战战,到市立医院来一下,到了打我电话。”

 

“怎么了?”肖战听见医院这俩字,猛然以为是爷爷出事儿了,但回过神来,爷爷是退伍军人,在重庆有最好的医疗保障,那里还有肖战他大伯,哪怕身体有恙也不至于千里迢迢辗转到杭州来。

 

肖俊宁没答,肖战也就不再追问,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道:“我要不要带什么?”

 

时隔很久,肖战都记得市立医院的味道,浓重的消毒水和药的味道,充斥着不健康的气息。周末排队挂号的人群拥挤在一起,黑压压一片,让肖战回味起肖俊宁在电话里的沉默,一种恐慌漫上心头。

 

这时,他看到了肖俊宁,肖俊宁走过来揽住他的肩往外走。走到旁边的住院部大楼,他们没坐电梯,一阶一阶往上爬。高三忙碌,肖战很久没跟肖俊宁好好吃一顿饭,有没察觉出他近来憔悴了不少,冬天看不出人身板多薄,但他确实瘦了,几乎连颧骨都微微凸起了。

 

在二楼至三楼的拐角,肖战一把抓住肖俊宁的胳膊,道:“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肖俊宁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想去摸身上的烟盒,又想起来这是住院楼,肖战看向他,发觉从前笑起来时才会显出的皱纹,已然深深地留在肖俊宁脸上。他揉了一把脸,道:“是你妈。”

 

他推着木然的肖战往上走,到了三楼才停下,说完那半句话:“胃癌,晚期了。”

 

肖战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傻在那里,不多时开始觉得自己耳鸣。

 

住院部里安安静静,偶有轮椅滚过的声音,有病人家属说话的声音,但都好像被隔绝在外,很快,他觉得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在被抽走,浑身冷得像要发抖,他一字一句地重复,好像弄不明白这几个字的意思,“胃癌?晚期?”

 

肖俊宁站在他身后,看他迟迟握不下把手,说话的时候牙齿发颤。他轻轻拉过肖战来,摸了摸他的后脑,疲惫不堪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表情,“本来你妈说等你高考完再告诉你。”

 

“但是……估计撑不到那时候。”

 

病房里,舒婧病床上躺着,合着眼,好像刚刚睡着。她整个人瘦得一塌糊涂,比肖战前一年去广州见她的时候还要羸弱不堪。她挂着吊瓶,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又在睡梦里因为痛苦轻微颤抖,像一只折了翅膀的蝴蝶。

 

舒婧睡得不好,在肖战站在床边怔忪的片刻已经醒来,对上肖战悲伤到木然的眼神,她很快急起来,匆忙地转头去看肖俊宁,痛苦道:“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或许是刚刚看着还没有实感,听到舒婧熟悉的声音,带着嘶哑和气声,肖战忽然反应过来似的,他三两步跨到床头边,双眼已然通红,一年多未见的母子俩四目相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肖战伏下肩,趴在舒婧的手臂上痛哭起来。

 

舒婧的手背没少打针,青肿一片,只能慢慢地抬起来,抚摸着肖战的后颈,成串的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肖俊宁背过身去。正午的阳光直直地照射下来,却始终都光顾不到他们这边的病房。走廊里传来哀嚎和哭声,不知道是哪个房间的病人没了。

 

 

 

肖战知道他将在十八岁这一年失去母亲,不知道是冬天,还是春天。舒婧的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亲人,父母早逝,最亲的不过是一个姑姑,如今也上了年岁,自己毛病一堆,从西南过来看了舒婧两回,留下了些钱财补品,就回家去了。

 

在告知肖战之前,舒婧身边没有一个可以签字做手术的人,她惧怕医院,恐惧开刀,一个人在广州住了一阵子院,被肖俊宁联系上的时候,人已经瘦得脱相。肖俊宁把她从广州接过来,也不顾她同不同意,硬是拖去民政局办复婚。

 

走出民政局的门,阳光刺眼,舒婧像一株摇摇欲坠的花,伏在肖俊宁肩膀上哭,边哭边骂他傻。肖俊宁不管不顾,架着她来住院,只有一句“除了我没人管你。”

 

谁知道后来手术还是误了期,她在广州一个人撑得太久,把那一点儿积蓄全耗光了,一副只身等死的样子。肖俊宁憎她,怨她,恨她,却又几十个日夜熬过来,一句狠话也说不出来.

 

而十八岁的肖战没想到,自己六岁之后,和母亲呆在一起最久的时间,竟是在病床边。

 

肖俊宁知道舒婧随时可能离去,肖战怎么能安心上课,便给他向学校请了假。肖战肿着一双眼睛回家,把衣物书籍都收拾过来,在陪床住下。而肖俊宁白天要工作,晚上来换肖战的班——放化疗要花不少钱,全靠肖俊宁一个人勉力支撑。

 

陪床是一件极度耗心力的事,与其说是睡不着,不如说是不敢睡。十几二十天,肖战都无法进入深度睡眠,眼下熬出一圈乌青。总是一会会儿就醒来,看看舒婧有没有什么异样。

 

杭州开始没完没了地下雨,阴冷潮湿的感觉黏在身上久久不能离去。

 

病房朝北,永远氤氲着一股冰冷的水汽,把空调打到最高也难以避免。肖战给舒婧换药,,叫护士,舒婧睡着了他看着那扇唯一的窗户发呆。夜不能寐的时刻,他就打开手机看王一博发给他的最后一条短信,“我进营了,要交手机了,出来找你,乖。”

 

他反反复复地读这句话,看那个“乖”字,那个字时而像一根羽毛拂过心头,时而又像一把利刃悬在心头。

 

杭州已经下了半个多月的雨,而王一博像他可望不可及的太阳。 

 

医院的三餐都很难吃,但是肖战要复习,又要照顾舒婧,根本分不出时间自己做或是绕远路去买。他瘦了一大圈,甚至有些厌食,舒婧望向他的时刻,眼神里总有许多担忧和自我厌弃,后来肖战发现她开始刻意避着告诉肖战自己难受。不舒服的时候就转过脸去憋着,眉皱得深得几乎留下印痕,转过来还强挤笑容。

 

疼痛挞伐着病体,曾经明媚美丽的美人,如今像风干的花,一丝生气也无。肖战在拉窗帘,转过身看见她又在伪装那不存在的笑容,心中痛到麻木的知觉再一次苏醒,带着一丝生气道:“我是你儿子,不用在我面前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舒婧忽然不合时宜地笑了,虽然那抹笑意很快被痛苦迭代,她说话的时候,气息已经很虚弱,肖战只能凑在她耳边听,她说:“战战,之前听温老师说,你在她那上了课……”

 

肖战像给敲了一闷棍,他早沉溺在持久的焦虑中,连一只画笔都没有带到医院来,却没日没夜地想着王一博那句“等我回来,送你去艺考好不好?”

 

他不知道舒婧的意思,肖战想起小时候舒婧离开他之前说的那句“你长大也当一个画家”。那时候舒婧穿着漂亮的长裙,眼里全是自由的光彩,一如两年前她回来和肖俊宁离婚的时候,说自己要在海边的城市开一个画廊时那样。

 

如今她形容枯槁,一事无成,寄来地址的予青画廊也没开成就倒了闭,欠了一堆房租没给。今早肖战去拿早饭的时候,听见两个护士在闲聊,“怎么会没有医保呢?四十岁的人了,竟然没有医保。”

 

肖战闭了下眼,问,“妈,你觉得你的选择是对的吗?”

 

舒婧久久没有说话,肖战双手掩面,手肘撑在病床边沿,母子俩齐齐坠入沉默。过了许久,舒婧才开口说:“我曾经有过……很快乐的时候。”

 

肖战哑然。他知道舒婧刚到广州那年,是受了一个杂志社的邀请,过去画插画。但她心性倨傲,不肯为了商稿摧眉折腰,后来再也没找过这样的工作,宁愿自在漂泊,后来在最有希望的时候,又遭人欺骗,撞得头破血流。

 

可她仍说,有过很快乐的时候。

 

肖战不信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不信舒婧还是不信自己。他觉得自己过强的自尊心大概遗传自舒婧,在如此狼狈不堪的境地里,还要咬碎了牙点头说自己不后悔。

 

舒婧病入膏肓,白日里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与其说是不清醒,不如说是被痛苦侵吞了意识。

 

肖战也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能少吃一顿就少吃一顿,在肖俊宁过来的时候,瞧他瘦了好多,生生拖他去吃了一顿饭,结果撑到肖俊宁下午去上班,肖战中午硬吃下去的饭还在胃里翻滚,不多时就伏在洗手池,全都吐了出来。

 

肖战胆战心惊地去挂号,无声地努力压抑自己的恐惧。

 

其实自然不是什么大病,焦虑、厌食引发的急性胃炎。医生拍拍他说:“你这个年纪还在长身体,要注意饮食,现在是胃炎,经年累月的不规律饮食可能会引发胃癌的,不要忽视小毛小病。”

 

肖战怔住,问道:“胃癌……是不是有遗传因素?”

 

医生点点头:“是会有一定的家族聚集倾向……”

 

从门诊走出来去输液大厅的那一小段路,肖战又想吐,但是胃酸横冲直撞的,只能留下灼烧感。他一个人扶着墙走到输液厅坐下,护士过来给他扎针的时候,肖战忽然想起来,两年前之前他发烧,王一博陪他输液,就坐在前面不远的位置。

 

点滴滴答滴答往下落,肖战把手机捏在手里,摁下去王一博的电话,听着“嘟嘟嘟”的一声声忙音,他压着自己疼得已经吐不出任何东西的胃,低下头,小声地啜泣起来。

 

……

 

肖战的故事才讲了一大半,王一博已然不忍卒读。他在黑暗里握住肖战的手,心头像有千万把刀碾过,几乎是像重历了一遍他从未知道的时光。

 

他甚至想回到过去,拎住那时候的自己,求求他去找肖战,陪在他身边,哪怕是陪他哭一场……

 

十年,容易让悲伤变成化石,变成标本,变成被冰封住的蜻蜓,但是它曾经鲜活地在你体内横冲直撞,要带走每一点残存的温度。

 

肖战早已流过太多眼泪,重述这些过往,只有眼眶微湿,他轻声道:“其实后来我再没发过胃炎,去体检,医生说当时是悲伤过度,焦虑过度,饮食不规律的毛病。”

 

他轻拍了拍王一博的手背,玩笑道:“那时候比较脆弱,所以真觉得自己也快死了哈哈。”

 

两人走出影院,小镇歇得早,路上已没什么人。借了路灯光,肖战才瞧见王一博双眼通红,有些手足无措,反道逆向安慰起来,“没事了,过去那么久了。”

 

他目视着前方,故作轻松地笑道:“虽然我嘴上说着成全我妈的梦想,但是她离开我的那些年,这也不过是用来安慰我自己的借口,她走的时候我就觉得……我还是很需要她,我求她不要走,可是求谁有用呢?后来……”

 

王一博没等他说完,就伸手揽住他。

 

肖战忽然放松下来,他习惯性地侧颈,瓷实地靠在王一博的肩膀上,他接着说:“后来我没法画画儿了,我一拿起笔就想起我妈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想起她四十几岁的人了,连个医保都没有……其实谁说我会跟她一样呢?她天赋比我更好,或许我还不如她……”

 

心里锁上十几年的阀门被打开,肖战道:“我跟自己说,我是为了我爸,跟你分开,不学画画,是为了我爸,我只有他这一个老头子了。其实都不是……就是我自己胆小,我以前觉得我们是一样的,你喜欢数学,可以不遗余力地做到最好,我喜欢画画,也会在自己的领域终有所成。所以决定放弃的时候,我特别怕你看不起我……”

 

他松开王一博,声音渐渐带上哽咽:“跟你在一起真的特别开心,是我长那么大最开心的事情。但那时候我觉得我太差了……你再见到那样的我,就不会喜欢我了。”

 

人总是会在喜欢的人面前自惭形秽,就像在太阳面前低头。肖战那年爱他爱得正痴,拿他当氧气,当光,肖俊宁曾经的话就曾让他贬进尘埃里去,后来的种种向他印证,世界上没人不喜欢氧气和光,只是他走运得了一份偏爱。

 

“肖战。”两人沉默了半晌,王一博叫他,“你觉不觉得你挺残忍的。”

 

“你编那种话来骗我。”王一博看着远方沉入黑夜里的海,道,“你让我平白无故恨你很多年,让我辗转猜测,拿自己跟你的梦想比分量。结果你什么都没要……”

 

高中时在肖战家,王一博见过舒婧的画和落款,因此刚到美国那年,他真的不死心地在几乎所有艺术院校里搜寻舒婧的名字,结果还真的在洛杉矶的一所学校的网站上找到一个名字拼音相通的亚裔老师,结果发邮件去问,得到答复说,老师是香港人,从没去过杭州。

 

现在看来,这些傻事,都起源于一个肖战的谎话,心痛之余,王一博又觉得可笑。

 

王一博苦笑出声,“你是凭什么觉得我喜欢你是因为你画画好?我想找个画画好的怎么不直接去美院里找个研究生谈恋爱?我跟你规划的未来里,最重要的难道是我们各自从事了理想的职业吗?”

 

他是真的听生了气,大步走出去一段,又回过身来,声声诘问他:“那种时候,你凭什么不让我在身边?是因为我考了个好学校,你觉得拖我后腿了,还是你根本从来没想过能跟我走到最后?”

 

 

王一博的车就停在不远处,下午出来的时候,他们已把为数不多的行李送回了车里。王一博二话没说就钻进了车里,他从兜里摸出钥匙,正要发动车子,却被肖战眼疾手快地扣住。

 

“我做梦都想跟你走到最后——”肖战抓着王一博的手,声音颤抖着说,“去年夏天,北京下了暴雨,我没带伞,跑到避雨的地方发现你送我的戒指丢了。”

 

他一说起这个,眼眶就红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就折回去找,怎么找都找不到,我觉得我快死了……后来淋发烧,进了医院打点滴,我就看着天花板想,我觉得我这辈子就只能有这一个戒指。”

 

眼泪顺着眼眶往外掉,肖战道:“别人送的我都不要。”

 

王一博沉默了良久,久到肖战心里没底。他看着远处的海,又折回目光来看肖战,他觉得肖战永远知道怎么拿捏他,怎么叫他心软,怎么让他投降。他没办法不想象肖战是如何在暴雨里逆着人流前行,拨开路人的伞沿,垂眼寻找一个还没有硬币大的戒指。

 

他对肖战所有深情又狼狈的姿态总是无法抵抗。就好像从对方身上多找到一丝爱他的痕迹,就为自己那些沉溺过去,无法踏足向前的时光多了开脱了几分。就好像那些都不再是多余,世界上的傻子并不只有他一个。

 

“坐好。”王一博把钥匙从肖战手里抽出来,边打火边道,“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想……”

 

他一脚油门出去,车子在无人的小路上飞出去一节,吓了肖战一跳。他带着气,近乎威胁地说,“从现在开始,如果你不打算跟我过一辈子,那我们就同归于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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