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窗

降雪几率 030

*破镜重圆/甲方xIPO审计

*呼呼 明天争取也更

030.

大学时候肖战宿舍里有个叫余老三的，跟谈了三年的女朋友分手了。他从肖战抽屉里扯了一只黑色垃圾袋，一件一件地把前女友的东西扔掉。

肖战把手上的书放下，靠在桌子边上看他扔东西。

老三的东西看上去不多，但是收拾起来，竟然十件有八件跟前女友有关系，什么老土的八音盒，剃须刀，推理小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他这的发圈，装了满满当当一袋子，刚一拎起来，垃圾袋就破了，乒铃乓啷地撒了一地。

另两个室友上课去了，肖战蹲下来帮忙检，弯下腰才发现老三哭了。

一米八几的北方男生，就坐在地上边哭边收东西。

后来两层垃圾袋套在一块儿，才把那些回忆整齐码好，一并丢进了垃圾桶里。

回来的路上阳光特别好。老三也不哭了，一个劲儿地劝肖战：“我现在觉得特别轻松，你也丢丢东西试试。”

肖战想了半天，居然羡慕起老三来。他并没有东西可丢。画具连同所有回忆早被封箱，他只有一枚不合尺寸的戒指，和一部快要坏掉的旧手机。

第一次产生要丢东西的念头是一个冬天夜晚，肖战从从校外回来，进宿舍的时候人都是麻的，叫他好半天也不答应。

室友以为他冻傻了，拉着他又是靠暖气又是倒热水的，好一会儿，肖战才醒过神来，看着一片茫白的窗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是下雪了吗？”

老三非常过来人地拍了拍他：“肖啊，时间能抚平一切。”

肖战笑了，他脱了外套，爬上了床铺，小声地说：“嗯，我睡会儿。睡醒了就好了。”

老三给他熄了灯，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没问肖战怎么了。肖战闭着眼睛想睡觉，但是清醒像冰棱一样撑在他脑子里，他睁开眼，从口袋里摸出那个旧手机来。

开机，收件箱。

“今天吃的是青菜面加溏心蛋，醋放了好多。”

“今天吃了两片吐司，好干，忘记买牛奶了…”

“今天吃了手抓饼，阿姨说我帅，给我加了俩蛋！”

“今天没吃早饭，起晚了…你罚我吧。”

肖战撑起身来，垃圾桶就在桌子边上，他一松手，就可以丢掉它。但是反复了几次，握紧的拳头都在发抖，旧手机又被塞回了枕头底下。

……

电梯的数字一路下滑，刚变成B1，肖战就不断地摁着开门键。

肖战记不清上一次他怎么失态是什么时候。天已经很冷了，但他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只穿了一件蓝色毛衣。门终于开了，地下车库的尾气味混着寒气扑面而来。

他不知道该向左走还是向右走，茫然地选了一个方向，小步地跑起来。

这栋大楼有二十八层，每一层都有无数上班族，地库更是大得难以形容。几千个车位，王一博在哪？

肖战调转头来，往出口的地方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出来，就好像错过了今天他再也见不到王一博。明明这是王一博的公司，这是王一博的生活，明明第二天还要见面，再不济他还有一两个月可以和王一博说话，但是他却一秒钟也不敢等了。

“我宁愿……”

轻飘飘的三个字怎么能像巨石从山顶滚落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明明不是这样的……明明已经习惯了，接受了，没有任何指望了，肖战不懂自己为什么还是失控的。

不论是在夏天的暴雨里找那枚本就不该属于他的戒指， 还是在可能在偌大的地库里找一个早就走掉的人。

十一月的风从出入口处灌进来，打在脸上像冰刀，剜着人却也让人清醒。肖战觉得自己忽然像被卸了全身力气，他慢下脚步来，沿着地库的斜坡一路走上来，失魂落魄地走进杭州的冬天里。

户外比地库里更冷几分，肖战很快被冻得牙齿打颤。酒店就在不远处，他摸出酒店的房卡拿在手上，想了一下是上去会议室还是干脆回酒店。

这时，一束车灯从身后照了过来，对方鸣了一声笛，肖战以为自己挡到了人家路，往旁边绿化带靠了靠。在喇叭声又响了一次时，肖战才回过头来。

车窗玻璃被摇下来四分之一，王一博正面色不虞地看着他，肖战听见他说：“你在这干什么？”

肖战呆愣愣地说：“在找你。”

王一博抬眼，“有事？”

肖战牙齿有些打颤，声音里浸进去几分湿漉漉的委屈，他说：“我想问你，改天是哪天？”

王一博愣了下。

片刻， 他才明白肖战说的是他方才那句“叙旧的话改天吧。”

王一博迅速地移开目光，皱着眉说：“你知道现在几度吗？”

肖战定定地看着他，他的鼻子被冻红了，看上去像一只过冬的动物。

王一博握着方向盘的那只手捏紧了，语气也重了几分：“上车。”

真的是很久了。

车里暖气很足，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肖战看着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的王一博，声音有些不确信地哽了一下，“啊，你都会开车了。”

说完这句废话，肖战才想起来，王一博都是一个预备上市的珠宝品牌的CEO了，这句话又幼稚又滑稽又可笑，甚至还暴露了他拿了驾照又不太会开车的事实。

但是那瞬间的感触又是那么真实的。

少年的时候总是觉得会开车的才是大人。有钱，有自由，有选择权。十七岁的生日，王一博就想要早日成为一个大人，而肖战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变成一棵参天大树的。

很多很多很多年。

就像天堑一样，横亘在两个人之间，让开口都变得很难。

王一博“嗯”了一声，应了他这句无用废话。

肖战不安地搓着袖口的那块毛线，在安静的空调声里试图组织自己破碎的语言。

他其实有很多话要问王一博。他想问王一博好不好，难过不难过，问王一博好好地读着数学系为什么要出国，想问王一博什么时候回来的，想问王一博还有没有在想他。

可是没有一个问题问得出口。

王一博先开口了，他听上去异常平静，“我以为你应该懂‘改天’的意思。”

肖战张了张口，半天才接道，“是什么意思……”

王一博一字一句地说：“改天就是不会有这一天了。”

他转过来，有很浅的灯光映在漆黑的眼珠上，一瞬闪动。

如有惊雷劈过。

那些沉浮在时间海里的字句，忽然就慢慢地变得清晰起来。

王一博的北京冬令营是全封闭的，进营之后就被收掉了手机，几乎没有机会可以打电话。出来之后王一博第一个打了肖战的电话，那是个礼拜天下午，肖战的声音听上去很轻。

“还没睡醒？”王一博心情很好，他以为肖战礼拜天在家睡午觉睡过了时间，“兔子是要冬眠的吗？”

肖战在电话里笑了一下，他说，“你考得好吗？”

“十拿九稳。”最后一场结束，从考场出来的时候，王一博觉得北京的晴天也很好，这个天，跟肖战逛马路也很不错。

那阵子他总是很急，急着比赛，急着保送，急着早日成为一个大人，急到他明明感觉到了有时候肖战情绪不好，却只当是普通的压力，还是屏退了所有心思，想要搞定一切之后再来陪他安抚他。

肖战难得正经夸他：“好厉害，王老师真的好厉害，太太太优秀了。”

王一博沉浸在那种放下一切的轻松里，话都比平时多，“我看了，这里和央美之间有一所公寓，价格适中，对学生也有很大优惠。门口有一条胡同，全是好吃的。”

肖战很小声地“嗯”了一下。

王一博捕捉到他掉下去的尾音，拿着电话的手顿住了，“怎么了？”

那头有深呼吸的声音，他听见肖战说：“王一博，我要跟你说件事。”

肖战说：“就是有个好事儿。”

王一博迟疑道，“你说。”

肖战的声音听上去格外轻松，“我妈妈被请到国外一所艺术学院做老师啦。”他顿了下，然后飞快地说，“那边学校看了我的作品同意让我入学。”

王一博没说话，似乎在消化这件事。

“我爸知道我们之间的事了。”肖战接着说，“他让我在画画和你之间选一个。

“对不起，我没选你。”

王一博站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晴天的艳阳忽然像被冻住了，兜头浇下来一桶冷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肖战，你在说什么？”

肖战好像被打开了话匣子一样，“王一博，其实跟你在一起之前我没有喜欢过男生。跟你在一起很开心，对不起……”

王一博脚下像被粘住了一样动弹不了，他咬住牙齿努力地让自己不抖，“肖战，我没心思跟你开玩笑……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话筒那边安静了片刻，肖战说：“我还有事，改天跟你说吧。”

“啪嗒”一声，电话落成忙音。

肖战低下头，睫毛搭在眼下，肩膀随着呼吸而起伏着。

“对不起。”他听到自己重复这个无力的无意义的词汇。

王一博没说话，他把停在路边的车开了起来，往肖战住的那个酒店开去。很短的一段距离，一条街而已。

转向灯跳动的“哒哒哒”的声音和空调轻微的轰鸣声混合在一起，肖战抬起头来，他红着眼睛，说：“我不知道说什么，但是真的对不起。我……”

“一开始，我很着急，想知道你怎么了。”王一博看着路前方。

“后来找不到你，我就不停地设想，如果我发生什么事，才会不惜跟你说出这样的话。”

“答案是没有。”跟肖战不一样，王一博的每句话都是平静的，“所以我就开始恨你……到后来，到现在，我已经不想知道是为什么了。”

他转过头来看肖战，眼里像映着月亮的湖水，“不重要了。”

肖战怔住了，他感到自己的嘴唇干得快要裂开，好像所有的水分都叫嚣着要从眼睛里蒸发出来。

王一博的手机振动起来，他接起来，语气柔和了许多：“再等我一下，马上到。”

“有点事，耽搁了会。”

肖战不记得自己下车的时候有没有跟王一博说，他只记得自己好像要赶快逃离，赶快去确认这是不是又是一场梦。

如果这是梦，是王一博没有那么平静比较好，还是他干脆没有再遇到王一博比较好？

不是梦。

摸遍浑身上下，翻了所有行李，都再没有一个东西可以证明他和王一博还有关联了。

肖战对着满床的凌乱发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慌慌张张地找出手机来。

在那个旧手机彻底报废之前，肖战把那条手机通话录音录了一遍，存在了手机里。

清朗的声线在杂音里依然异常清晰。

“我梦见我们俩在北京，下了特别大的雪……”

“我去你学校找你，然后你穿了一件蓝色毛衣就出来了，外套也没穿，我看见你就特别生气，就想骂你……”

“没说完呢，然后你从宿舍楼里跑出来，从雪地里踩出一串脚印，蹦蹦跳跳的，一下子就扑过来了，差点没把我砸地上。”

“我正想骂呢，一看你冲我笑……”

肖战猛然抓住手机，求救一般按下锁屏，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

长过手腕的袖子掩住脸，肖战才发现，他今天穿的毛衣是蓝色的。